夜深人靜時,一場“守護者”和“偷盜者”的較量正在上演。
李永桃和同事登上執法船,順長江航道前行,目標是正在江上作業的非法采砂船。
夜晚,江面能見度不佳,船不能開太快。但也慢不得,否則會錯過抓捕。運氣好的時候,人贓俱獲。最怕的是撲個空,還沒等執法隊員上船,非法采砂者就已棄船逃走。留下的,是一堆堆剛從江底吸出、混著江水的砂。
長江多段禁止采砂后,這樣的畫面,常常出現。
“易容”的采砂船
長江武漢段145.5公里,每隔三四天,李永桃就要坐船巡查一次。
她是湖北省非法采砂執法一線唯一的女執法員,從部隊轉業后,一干就是14年。
平時和她一起“戰斗”的,還有武漢市水務局的五六名同事。過去,武漢有正規采砂區時,他們的任務是監督,許多工作都在岸上開展。2011年,當地政府取消采砂區后,他們的工作重心從岸上延伸到江上。
在執法者眼里,砂石是河床的“穩定器”,得守著;但在非法采砂者眼里,每一粒砂都是錢:采一晚上砂,有時能賺上萬元。
李永桃記得,2011年以前,長江武漢段的江面上,只有零星的幾艘非法采砂船。后來,砂石的價格翻了幾十倍,一些人紅了眼,頻頻出來盜砂。
要抓非法采砂船,通常要夜間行動。白天,采砂船輕易不出來。幾根長長的吸砂管掛在船體兩側,這種特殊的“裝扮”,極易暴露。
后來,非法采砂者想了許多“招數”,最常見的就是給船“易容”,試圖裝扮成“貨船”模樣,躲避執法者。
今年5月,為了保證河勢穩定,武漢市規定,除公益性采砂外,長江武漢市管理范圍內禁止采砂。半個月后,武漢市水務局接到舉報電話,“在武漢中心流域有人非法采砂”。
當晚,李永桃和同事們乘船而出。趕到現場后,根本沒見到采砂船,環顧四周,只有幾艘“貨船”在江上停泊。執法船在附近轉了個把小時,也沒發現異常,大家都以為弄錯了。
后來,執法隊員把船熄火,停下來看看。這一看,“事情就暴露了”。
現場一艘六七米高的貨船,發出和普通貨船不一樣的聲音。有著十多年執法經驗的李永桃一下子就聽出不對勁,面前這艘“貨船”,肯定有貓兒膩。
等他們好不容易爬上船時,船上的人早已跳上備好的小艇,跑沒影兒了。蓋在船上的綠色防水布被執法者打開后,一條“隱形的采砂船”現了形。
船中間的甲板上挖開了直徑一米多的大洞,上面接著“奇怪的設備”,再往下看,一根巨大的吸砂管直通江里。
“驚到了!”改裝船不少見,但這種在船中間打洞的,李永桃也是第一次看到。沒弄清這個設備的作業原理前,他們不敢隨意拆卸。
一個月后,又有同樣類型的船只出現在江面。這次,被執法者來了個人贓俱獲。
沿長江下行,安徽省池州市長江采砂管理聯合執法隊也發現了新問題。有的非法采砂者簡化設備,把吸砂泵改成了沖砂泵,吸出的砂質量很低,甚至還混著很多泥巴。質量不佳,但也被拿去賣。
抓采砂船的難度也在升級。這兩年,一些非法采砂者開始暗地里偷偷“監視”執法者。
他們記下執法隊的船號、車號,執法隊夜里出動后,還沒到案發現場,船就沒影了。冬夜里,武漢市水務局附近的江邊上,突然冒出一個人坐在那里釣魚,李永桃和同事從江上巡邏后上岸,發現有幾輛車在不遠處跟著他們。有執法者還收到威脅電話,說“家住在哪里,小孩在哪里上學,他們都知道”。
“我們現在行動都是偷偷開展,生怕打草驚蛇”,一些地區的執法者,不得不借貨船巡查。
前些年,非法采砂船多是當地船,后來,外地的船開始占“大頭”。武漢段上,有安徽、江西的采砂船;安徽段上,有江蘇的采砂船。現在,武漢市扣押的72條非法采砂船中80%是安徽的采砂船。
“守砂者”從單打獨斗到團隊作戰
“守砂者”的隊伍漸漸壯大了。
去年,池州市成立了長江采砂聯合執法隊,由市公安局水上分局牽頭,人員來自市水務局、長航海事安慶局等多部門。這些人被分派到池州市烏沙鎮和梅龍鎮兩地聯合執法。
執法者們知道,在打擊非法采砂上,“單兵作戰”往往很難奏效。按照相關規定,各地水務行政主管部門只有打擊非法采砂行為的權限,現場抓捕需要公安部門協助。
過去打擊非法采砂,池州市水務部門總是單打獨斗。遇見非法采砂船只,只能罰款、教育,做做思想工作,沒有直接抓捕人的權利。“最怕的是(他們)消極反抗,不理你”。扣押船只的時候,執法隊員常遇到船長不配合,不開船。“有的軟磨硬泡,打一夜的拉鋸戰。”
聯合執法隊成立一年來,僅烏沙基地就出動執法艇628次、執法車輛316次、執法人員1279人次,依法查破涉水案件26起,其中采砂船違規移動14起,非法采砂12起;行政拘留5人,行政罰款94萬元。
在武漢,這幾年先后有執法人員在執法過程中受傷,還有的在執法中被劫持。
去年9月3日,江夏區5名執法隊員晚上8點出去執法,非法采砂者看見執法船,直接開船撞了上來。執法船嚴重受損,船上的一名執法隊員當場肩胛骨斷裂、肋骨骨折。
去年11月23日,經開區執法隊員扣了7條非法采砂船。在處置過程中,犯罪分子突然拿出一把菜刀,砍向了經開區執法隊隊長的左手,這名隊長手上留下了一條10多公分的傷口。幸好當時長航公安干警在現場,迅速控制了局面。
從2016年開始,武漢市水務局就協調海事、公安、交委、航道等部門,共同打擊非法采砂。武漢還成立了集中治理非法采砂工作專班,開展為期3年的綜合整治行動,長江、漢江武漢段全線禁止采砂,沿江區域不再規劃設置砂場碼頭。
在執法過程中,除了團隊作戰,設備也是決定執法成敗的關鍵。
李永桃記得,最初那幾年,設備和人員都不全,執法船只能靠外借,海事、公安的船,被他們借了個遍。“沒有船,在岸上喊破了嗓子,(非法采砂船)也不會停下來。”
長江沿線有的城市執法,已經用上了無人機。而烏沙基地執法隊員黃寧最大的希望,是給隊里加一臺夜視儀,幫助他們在夜里更清晰地觀察江上的一舉一動。
“三無船只”和“砂石處置”讓執法者“頭大”
隨著打擊力度的加大,江上漸漸平靜了。但非法采砂的“源頭”還在,標本兼治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為什么非法采砂依舊時有發生?長江水利委員會規劃局局長馬水山給出的答案是:這與“三無船只”的管理和砂石的供需矛盾突出有關。
記者從池州市水務局了解到,2019年,池州市將劃定采區合理采砂,加強監管。他們制定了非法采砂船舶拆解方案,想通過“以獎代補”的方式,鼓勵廣大采砂業主,拆解船只,轉產轉業,自主創業。
“緩解砂石資源不足和供需矛盾突出的問題,目前我們正從制度層面、技術層面,解決。”馬水山表示。
眼下,令執法者“頭大”的是,“三無船只”怎么管?
“三無船只”,即無船名船號、無船舶證書、無船籍港。現在打擊的非法采砂船只,幾乎都是“三無船只”。李永桃的同事羅正旺在一次會上,向交通、水利部門的領導提出了自己的困惑。
“如果船有編號,可以隨時查詢。”但現在許多用普通貨船改裝的采砂船,長期不年檢,有很多隱患,“操作人員甚至沒有資格證。”羅正旺擔心,這些船還會給正常行駛的船帶來危險,“(它們沒有)導航設備,能見度不好的時候,其他船只不容易發現這些船。”他告訴記者,如果執法的時候采砂船翻沉了,執法部門要為此擔責。
有一次,武漢市水務局執法時沒收了一艘非法采砂船,準備把船拍賣,當地價格認定部門說需要船舶的相關證件,但“三無船只”沒有證,總不能按照一堆廢鐵來評估。后來,武漢市水務局用了很多方法,才把船依法處置掉。
“三無船只”不好監管不說,抓住了也難處理。按照法律規定,非法所得達到一定金額才可入刑,或是兩年以內兩次非法采砂可予以行政處罰。
在池州市烏沙基地,執法隊員還沒有兩次抓過同一個船主。
因為是“三無船只”,執法者很難辨別船主的身份,更難以判斷是不是多次作案。“同一艘船很難界定不說,船舶業主也經常變更”。執法人員表示,即便抓到了人,這個人是不是真正的船主,也很難說。
對于執法者的困惑,馬水山表示,針對“三無船只”的管理問題,長江水利委和其他部委聯合,準備出臺四聯單的管理制度,加強合作。
除了船,砂的處理也不容忽視。一位地方水務部門的工作人員在談到砂的處理時,既著急又為難。《長江河道采砂管理條例》沒有明確非法采出的砂,應該由哪個部門處置。“砂石屬于國有資產,應歸國庫,理論上由各地執法部門對應的同級財政部門處置。財政部門應該負責找堆場堆放、管理、拍賣”。但實踐中,一些地方對于罰沒收入的處理規定缺失,導致難以處置砂石。只能原地將砂倒掉,或讓采砂者自行處理。“重新倒回江里肯定也不合法”,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執法者也在等一個答案。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寧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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