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7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右）与英国首相斯塔默在华盛顿白宫出席联合记者会

文/李冠杰

编辑/吴美娜

　　英国首相斯塔默说，欧洲正处于历史的十字路口，需加紧努力，迎接欧洲“一代人一遇的时刻”。在当前美欧“争端”不断加剧背景下，英国作为欧洲国家长期以来扮演的“特殊角色”再次凸显。英国充当俄乌冲突“急先锋”，其背后是英国“历史基因”使然，牵涉英国的对外战略全局。

“英美特殊关系”杠杆

　　由于历史、血缘、文化等多层面的联系，英美关系尽显微妙。英国前首相丘吉尔所说的“英美特殊关系”延续至今。

　　客观上看，这种特殊关系极不对称，英国的人口、国家实力、体量等与美国相去甚远。如何既维持这种亲密的特殊关系，又不被世人看低为美国的“小弟”，二战结束以来的英国历届政府都对此极为关切。

　　多年来英国竭力在欧美关系中寻找自身定位，扮演跨大西洋关系中的关键第三方，让美国感受到其价值，以及在某些方面不可替代的作用。过去半个多世纪里，英国既和其他欧洲国家保持良好关系，推动欧洲一体化进程，又与美国在“反恐战争”中并肩作战。

　　英国常巧妙地在美欧之间穿梭外交，这是几百年来练就的外交本领。对很多欧洲国家来说，有了核大国英国的支持，欧洲安全会更有保障；对美国而言，英国作为“特殊伙伴”，在美欧竞争与合作中会更多选择支持美国。在欧美之间充当这种特殊角色，让英国在很多问题上握有“发言权”，尤其欧美在一些问题上发生分歧时能够协调双方的观点。

　　特朗普再次入主白宫后，斯塔默政府所面对的重大挑战之一，正是欧美在俄乌冲突上的观点分歧。斯塔默同意特朗普关于大幅增加北约欧洲国家军费开支比例的要求，并认为“和平来自实力”“软弱会导致战争”；对于特朗普撇开乌克兰直接与俄罗斯谈判的做法，斯塔默政府坚持确保乌克兰处于和平谈判的核心位置，认为“没有乌克兰的参与就没有关于乌克兰的谈判”。显然，英国政府的立场是对欧美观点的杂糅，折中表达欧美的核心关切。

　　斯塔默说，乌克兰问题事关英国国家安全和利益，俄乌冲突爆发以来，英国经受了生活成本危机、能源危机等挑战；努力解决乌克兰问题并实现欧洲持久和平，符合英国利益。

　　英国前国防大臣本·华莱士日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欧洲和美国在对待乌克兰时并无本质不同，都关注自身利益。它们向乌克兰提供大量老旧军事装备，借机给本国军队的装备“更新换代”。欧美提供给乌克兰的很大一部分援助都在本国生产，从而创造了大量就业岗位。

力图主导欧洲事务

　　坐稳“欧洲大国”地位，这是二战结束以来英国的底线目标。英国历届政府均致力于在与欧洲大陆——法德的竞争中提升影响力。作为欧洲的“三驾马车”，英国、法国和德国在英国首相布莱尔执政时期（1997～2007年）曾多次召开三国领导人峰会，试图建立三国主导欧洲的机制。

　　现实是英国无法独自引领欧盟改革，尤其是无法改变法德主导的欧洲一体化进程格局。在经济、主权、移民等问题影响下，当时主政的卡梅伦政府在2016年举行全民公投来决定英国的去留，目的是向欧盟施压以输出英国改革方案。然而，在此次公投中“脱欧派”反戈一击占据上风。经过数年“软脱欧”和“硬脱欧”的拉锯战，英国最终在2020年1月31日正式“脱欧”，当年年底结束“脱欧”过渡期。

　　“脱欧”前后英国政府更是喊出“全球英国”口号，以此作为其外交战略的核心关键词。但英国首先是欧洲国家，即便脱离了欧盟也无法离开欧洲。英国“脱欧”后，法德主导欧洲的能力进一步增强，英国的“全球英国”战略短期内无法增强它在欧洲和全球的影响力。

　　俄乌冲突爆发给英国提供了一个难得契机。通过积极参与这场较量，英国以非欧盟国家身份的便利，能够更加灵活地制定外交政策。英国持续强化与乌克兰的双边关系，2016年签署为期15年的英乌防务协议，2020年签署英乌政治、自由贸易和战略伙伴关系协议，2024年签署英乌安全合作协议。2025年1月斯塔默访问乌克兰期间又与乌总统泽连斯基签署了为期100年的全面伙伴关系协议，协议规定“只要有需要，英国将一直向乌克兰提供军事支持”，英乌关系再一次走在了法德之前，对乌克兰的影响力明显高于法德。在国际政治舞台上，影响力就是权力。英国积极介入俄乌冲突斡旋，参与塑造欧洲新秩序，就是要以大国身份主宰欧洲。

　　还有一点不可忽视，英国国内一直存在强烈的反俄罗斯情绪，英国政府借俄乌冲突之机将反俄阵地前移。英俄之间的斗争和互不信任由来已久，海权论者将其视作海权与陆权之争。19世纪中叶英法对抗俄国的克里米亚战争、20世纪英美对抗苏俄的冷战，英国都是最主要的参与者之一。

　　冷战结束、苏联解体，七国集团（G7）变成八国集团（G8）等都未能让英国感到安全。在乌克兰问题上，英国强烈反对2014年克里米亚公投，随后便向乌克兰提供军事援助，设法重建乌克兰海军，加强英乌防务合作。

经营“小北约”

　　英国向来重视经营北约，在推动乌克兰“入约”问题上立场坚定且不遗余力。长久以来，英国都以军费开支超过其国内生产总值（GDP）的2%而自居为欧洲和北约大国。这显然是在向法德喊话，因为法德长期处在这一标准之下。1月23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在达沃斯论坛上表示，北约国家的军费都应达到GDP的5%。2月中旬，斯塔默在英国《每日电讯报》发表文章称，北约国家有必要进一步增加国防开支。这既是英国的真实想法，也是在呼应美国的政策。

十余个欧洲和欧盟国家，以及乌克兰和加拿大的领导人3月2日在英国伦敦举行峰会，就乌克兰危机和欧洲防务问题进行讨论。图为当天在伦敦拍摄的峰会现场

　　在英国政府看来，武力是国家安全最可靠的保障，北约是英国的安全堡垒，必须善加管理、精心经营。在北约内部，英国一直谋划组建自己的小团队。早在2012年，英国便萌生抓住欧洲小国组建联合远征军的念头。2014年，英国带领荷兰、丹麦、挪威、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正式成立联合远征军。后来随着芬兰、瑞典和冰岛的加入，联合远征军的成员扩大到10个。在芬兰和瑞典分别于2023年和2024年加入北约后，联合远征军的成员全部成为北约成员国。英国领导欧洲小国组建军事小集团，既为北约扩员铺路搭桥，又能提升英国在欧洲和北约的领导力。通过拉拢北约欧洲小国组建英国领导下的军事集团，英国的军事领导力显著增强，美欧对此予以默许。

　　本轮俄乌冲突爆发后，英国几届政府坚决支持乌克兰加入北约。即便特朗普指出乌克兰无法加入北约，斯塔默依旧多次公开表示，乌克兰加入北约仍需时日，但英国会一直支持乌克兰走上这条不可逆转的道路。

　　可以预料，英国会继续明里暗里推动乌克兰“入约”。目前，英国已邀请乌克兰作为联合远征军的观察员，把联合远征军机制作为乌克兰加入北约的跳板，这一幕在未来可能上演。

大国平衡术

　　英国真正的核心利益在欧洲。斯塔默政府需要建立欧洲永久和平秩序，确保冲突不再发生。但英国硬实力明显不足，在对外政策制定上无法像美国那样强硬。

　　英国虽然拥有核武器，但常备军规模非常小。截至2024年10月，英国的海陆空三军只有12.7万余人。英国拥有的“伊丽莎白女王”号和“威尔士亲王”号航母均属常规动力航母，虽然采取了双舰岛设计，使用综合全电力推进系统，但远程巡航仍需盟友尤其是美国的协助。斯塔默政府充分认识到常规部队建设的重要性，正加大军事开支的比例和速度，涵盖人员、武器、科技等多个方面。

　　问题的关键在于，英国当前的经济实力无法支撑其大国梦。近年来，英国GDP增速缓慢，经济总量不断下滑。2021年，英国被印度超越而沦为世界第六大经济体。2024年三季度，英国GDP增速为零，四季度仅增长0.1%。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公布的数据，未来两年英国的GDP增速预计分别为1.6%和1.5%。

　　面对经济增长困境，斯塔默政府在国内增加财政赤字和政府开支力度，在对外政策上放弃此前保守党政府的价值观外交路线，转而采取以经济互利互惠为主导的务实外交策略。鉴于英国当前的军事实力和经济状况，斯塔默政府只能在大国之间采取平衡外交，以此彰显英国在全球的存在感。

　　（作者系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英国研究中心智库研究员、欧盟研究中心特聘专家；本文截稿时间为2025年3月14日18时）